时间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。
商场里喧闹的人声瞬间退潮。
只剩下她那句话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,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荒诞感。
我怀疑自己听岔了,侧过头,难以置信地看向她。
「啥?妈,你说啥?」
她放下那件红羽绒服的吊牌,目光轻飘飘地掠过一排排衣服,就是不看我。
「我说,其实你挺抠的。跟你爸一个样儿,骨子里就自私。你妹妹就不这样,她总惦记着给我买点吃的。」
「我怎么抠了?」一股热气猛地冲上我的脸颊,我极力控制着声音,让它听起来不至于太尖锐,「妈,你好好说说,我哪点抠了?」
她终于把视线落回我脸上,带着点审视的意味:「你有时候是挺好的,也经常给我钱。但你看,你从来没给我买过吃的吧?你妹就不同,她老惦记着这个。」
我几乎要被气笑了,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堵在胸口:「你是说,我妹有时候周日给你点个外卖?」
「是啊。」她理所当然地点点头,「你妹有心。」
「她问你要不要点外卖,你十次有八次不是都拒绝了吗?」我忍不住反驳,声音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我妈像是没听见我的反驳,或者说,她根本不在意我的反驳。
她的注意力又被旁边一件带毛领的款式吸引过去,伸手摸了摸那圈蓬松的白色水貂毛。
「这件看着暖和……」她自言自语。
我却像被钉在了原地。
那句轻飘飘的「你挺抠的」,像淬了毒的细针,密密麻麻扎进心口最软的地方,带来一阵阵尖锐又绵长的刺痛。
我看着她专注地研究那件毛领羽绒服的侧影,那曾经无比熟悉的轮廓,此刻竟显得如此陌生。
一股巨大的委屈和荒谬感几乎要将我淹没。
我用力吸了一口气,试图压下喉咙口那股酸涩。
我妈还在那儿絮叨着毛领的好处,我的手在身侧悄悄攥成了拳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,带来清晰的痛感,才勉强拉回一丝理智。
我没再追问,也没再试图解释。
只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,看着她兴致勃勃地试穿那件大红色的羽绒服。
导购小姐在一旁热情洋溢地夸赞:「阿姨穿这个颜色真显年轻!气色特别好!您女儿真有眼光,带您来挑衣服!」
我妈对着镜子左照右照,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,嘴里却习惯性地挑剔着:「这颜色是还行,就是这袖子好像长了点?还有这个毛领,摸着好像不太真。」
导购小姐立刻接话:「阿姨您放心,我们这是顶级仿貂毛,手感绝对好!袖子长度可以改的,很快就好!您看您女儿多孝顺,这衣服穿出去多体面啊!」
我妈嘴角的弧度更深了,眼神瞟向我。
孝顺?体面?
我觉得有些讽刺。
就在刚才,她还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抠,说我自私。
「妈,您喜欢就行。」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,平静得出奇。
「就这件吧。」她终于拍板,又恋恋不舍地摸了摸毛领。
我点点头,转向导购,「开票吧。」
刷卡的时候,POS 机吐出的长长单据上,那 4999 的数字格外刺眼。
我签下名字,林屿。
指尖有些凉。
导购小姐把包装精美的袋子递给我妈,她接过去,脸上是实实在在的欢喜。
走出商场大门,冬日的冷风立刻劈头盖脸地灌了过来,吹得人一个激灵。刚才在暖气房里憋出的那点燥热瞬间消散,只剩下刺骨的寒意。
我妈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旧外套,新买的羽绒服袋子被她宝贝似的拎在手里。
「这天儿,说冷就冷了。」她嘟囔了一句。
「嗯。」我应了一声,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。
那句「你挺抠的」还在脑子里盘旋,像一个解不开的死结。
它牵扯出无数被我刻意压下的碎片,争先恐后地涌上来。
不久前,我妈在附近一个超市做保洁,每天骑着她那辆破旧的小三轮电动车早出晚归。
那车年头久了,有次被交警拦下,说是不合规,罚了一千块,还是我请假去交钱领回来的。
我妈当时吓得够呛,回来就说再也不敢开了,怕被查。
看她每天顶着寒风骑车,脸冻得通红,我心疼。
琢磨着给她换个合规的三轮电动车,能上牌那种,交警就不会查了。
一万多的预算,我眼睛都没眨一下。
周末一早特意抽空带她去专卖店看车。
她看中了一款,店员详细介绍了性能,最后提到:「阿姨,这车上了牌,每年得交个四百多块钱的保险,图个安心。」
我妈一听,眉头立刻皱了起来,小声跟我嘀咕:「啊?还要交保险啊?一年四百多呢!」
我当时正低头看手机里助理发来的一个急件,头也没抬,随口应道:「四百还行吧,不多,买个保障。」
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,车钱我都出了,这每年的保险费我自然也会替她交,根本不需要她操心。
只是话没来得及说那么透。
我当时忙着处理工作信息,想着过两天直接带她来提车时,一次性把保险的事也给她办妥,省得她再跑一趟。
约好提车那天,我特意空出了上午的时间,开车去接她。
到了她家楼下打电话,她却支支吾吾地说:「小屿啊……那车妈想了想,还是不买了。」
我愣住了:「怎么了妈?不是说好了吗?天越来越冷了,你骑那个旧车多受罪啊?」
「那个不是要交保险嘛,一年四百多,」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,带着一种刻意放大的为难,「年年都得交,这钱花得不划算。算了算了,不买了。冷点就冷点,我多穿点,冻不坏。」
我握着方向盘,一时语塞。
那四百块保险费,在她心里,竟然比她自己每天顶风冒雪的辛苦更重要?
我试图劝她:「妈,这保险钱不多,安全重要……」
「哎呀,说了不要了!你什么时候能改改爱乱花钱的臭毛病!」她语气里带上点不耐烦,「我主意定了,你别管了。上班去吧!」说完就挂了电话。
我坐在车里,看着手机屏幕上结束通话的界面,心里那点被她拒绝的失落,慢慢发酵成一种说不出的憋闷。
冷风从车窗缝隙钻进来,吹得我指尖冰凉。
原来,我的付出,在她那里是爱乱花钱的毛病。